采访／编辑：rukaku
摄影：上坂美由希
放眼望去，近年来10多岁就亮眼出道的学生插画师比比皆是；而作为公司职工累积了种种经验后，再以创作者身份出道的二人，甚至可以说是「大器晚成」。在本次的专访中，他们也谈到了「比起画功更为重要的事」。
感到「新世代的来临」
── 听说二位在本次专访之前就曾在活动上见过几次面，可以先谈谈二位相互的印象吗？
米山舞：我大约是在2007～2008年的时候认识redjuice的，初次见面则是在2018年的「pixiv ONE」活动上。当时我和望月KEI进行了一小时绘画对决，在活动结束后的交流会上，是经由pixiv相关人士的介绍和redjuice相识的。当时我跟他说过「我有使用过老师分享的笔刷和纹理素材」，现在都还有印象。
redjuice：我也还记得（笑）。
米山舞：redjuice有在博客发布过许多技巧，特别实用，甚至还会公开分享插件和笔刷等等。虽然偶尔会有人愿意共享创作小技巧，但内容如此硬核干货的实在不多，因此我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redjuice：我会那样做，是因为虽然各大绘图软件都有预设许多工具，可无论是SAI还是CLIP STUDIO PAINT，都总给我一种「不太够用」的感觉。最近有些绘图软件甚至自带素材，可仍有不少用户公开分享自己制作的笔刷等素材。这么一想，我可能也算是这种尽数分享派的先驱之一了。
米山舞：我也这么觉得。
redjuice：说起笔刷，在传统的纸笔绘画上，大家应该都能感觉到铅笔特有的笔触。我最开始也是传统手绘党，所以最初用电绘绘制线稿时，特别受不了那种「油腻」的笔触。于是我就开始研究怎样的设置才能最大程度还原纸笔作画的笔触感，一堆Photoshop、CLIP STUDIO PAINT的自制笔刷也就油然而生了。
米山舞：真有趣，原来你一开始是在纸上画线稿的呀。原来那些自制笔刷都是这么来的。
redjuice：当初我连绘图灯箱都没有，还是从玻璃桌下方打日光灯在纸上画线稿的呢。
米山舞：居然还有过这回事（笑）。
redjuice：有啊。「世界第一的公主殿下」最初的插画正是用这个手法去绘制的。
米山舞：先用铅笔画好线稿，再扫描吗？
redjuice：嗯。
米山舞：难不成我正在听什么惊天大秘密？（笑）
── 那么redjuice对米山的第一印象呢？
redjuice：米山原本作为动画师就已经表现得惊为天人，尤其还能以动画的形式，精巧表现出插画师独有的风格，让我感觉到「新世代插画师的来临」。
米山舞：好开心，太谢谢了。
redjuice：我在前阵子的游戏庆功会上同时见到了米山舞和望月KEI，当时两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者的气场，让我不禁感叹「这就是前浪吧！」
米山舞：对于望月KEI和LAM他们，我也默默有种类似「同班同学」的亲近感，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。但是我年纪大他们很多，毕竟我画画起步得有点晚。
redjuice：此话怎讲？
米山舞：我直到2018年都在TRIGGER Inc.（扳机社）担任动画师与作画监督，前后干了差不多10年吧。
redjuice：原来10年工作经历是这么来的。
米山舞：我是在25岁之后才开始正式投身插画的，所以起步有点晚。
redjuice：有不少人都同时兼任动画与插画工作，其中主战场在动画的占比较高，而感觉你现在则是以插画为主。
米山舞：没错。
redjuice：简直是华丽大变身。
经过pixiv「排名竞赛」的洗礼，画功神速提升
── 接下来，可以请二位谈谈各自从公司职员转型为职业插画师的契机、缘由吗？
redjuice：我当时是读机械工程专业的，在第一家公司主要是做冷冻机和空调的设计工作，也曾做过电脑辅助设计。之后大约24岁左右，我辞掉了这家公司，前往东京。我当时憧憬、梦想着可以成为创作者。但我不会画画，于是想着可以成为3D创作者，就去数字好莱坞学习了Softimage的相关课程。
米山舞：真是有趣的经历。
redjuice：然而到头来，专门学校的课程并没能让我彻底掌握技术。尽管我的确学会如何制作1分钟左右的动画，或是机器人建模之类的，但仅凭这些还是很难敲开游戏公司的大门的，这时候的我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挫折。
米山舞：可现在，3D创作者可是香饽饽啊。
redjuice：可问题在于，那时候的我缺乏艺术相关的基础知识和技能，即使是制作3D动画，也需要进行角色设计。一到这时候，我就会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感到深深的绝望，并从此一蹶不振，没有一点重振旗鼓、知难而上的想法。我心中的创作欲望就那样彻底消失殆尽了。
米山舞：这样啊……
redjuice：那之后我就去从事其他工作了，但也会在绘画论坛上发点摸鱼图。可能因此，我也渐渐找回了自己当初的梦想。顺带一提，我开始在pixiv投稿插画时已年过而立，24岁到30岁这段时间对我来说真的是黑暗时期。
米山舞：磨练自己的时期。
redjuice：也说不上吧……那个时期的我应该说是一事无成。就在此时pixiv横空问世，我的创作热情因此开始高涨，最终下定决心要在这个排行榜上夺冠。
米山舞：那时候，大家都十分着迷于pixiv排行榜（※）。
── 在那之前没有太多具有公信力的排行榜吗？
米山舞：是啊。pixiv初期的排行榜的「原创成分」占比之高，可是让所有人都耳目一新，俨然成为了创作者之间的决斗场呢。
── 投身于激烈的排名竞赛中，不仅可以与其他创作者切磋技艺，还有利于维持创作热情，可以说是件好事吧。
redjuice：虽然现在可以云淡风轻地聊这段往事，但实际参与过，你就会明白当时大家是有多拼命了。
米山舞：我想也是。经过pixiv排名竞赛的洗礼，redjuice有感觉自己的画功进步神速吗？
redjuice：有啊。pixiv排行榜非常紧张刺激，甚至能让人难以自拔。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统计时间，那时候我会特意在深夜0点投稿。而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，我会对各项数据的走势提心吊胆。最终结果要等到次日中午12点才会公布，所以每天都让人静不下心来。
米山舞：我懂。当时我有个专门放梗图的账号，会一直疯狂戳自己投稿的作品，盯着收藏数看它一点点地增加。
── 那时候也有人会发绘图相关的教程吧？
米山舞：有，像是绘制过程或是小秘诀之类的。我想这样的分享文化应该对于提升大家的画功也起到了一定作用。
redjuice：发布绘制过程也能拿到傲人的成绩，当时排行榜里不少都是这类。
米山舞：有了绘制过程和小秘诀的帮助后，真的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优秀的插画投稿，仿佛每天都有比赛一样。
redjuice：而且这比赛还是全球大赛。
米山舞：因此，能够挤进前10名真的是相当了不起，而且也可谓是插画师的「地位象征」，所以大家都很努力。再者，pixiv的排行榜不仅仅只有女孩子的插画，甚至也有风景画和稍具艺术感的作品。所以我才会说这个排行榜的「原创成分」占比极高。
成为「职业插画师」的觉悟与苦恼
── redjuice在2007年，也就是pixiv上线后，经历了排名竞赛的洗礼并迅速提升了实力。想请问您后来是什么时候辞掉工作，并以职业插画师的身份开始活动的呢？
redjuice：一开始我是在工作之余接商稿的。正式转为职业插画师是在2009年3月，当时我为JVCKENWOOD Victor Entertainment Corp.发行的livetune重混专辑《Re:MIKUS》绘制了封面插画。
redjuice：顺带一提，2008年在我绘制了「世界第一的公主殿下」后，在supercell的聚会上ryo来问过我「要不要考虑专职做插画师」。当时我还义不容辞地答道「我完全没这个打算，毕竟绝对收入会减少」。
米山舞：原来你当时是那么想的吗（笑）。
redjuice：毕竟考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，就绝对绕不开钱的问题。虽然现在偶尔能大挣一笔，但与当年的薪资相比，就算有时能够持平，也从来都没超过一次。
米山舞：咖位这么大也十分慎重呢。当时你没有「卖肾卖肝也在所不惜」的冲劲吗？
redjuice：完全没有，我原本打算一辈子当业余小画手就好，成为职业插画师需要做好一定程度的觉悟嘛。不过随后，在参与了各种企划后，我逐渐切身感受到「大家对于我的作品有所需求」。这也促使我发现「过去曾经默默无闻的自己，终于熬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」。而这便是我决定转行的契机。
── 米山舞直到2018年为止，在担任作画监督的同时，也一直以插画师的身份工作吧。
米山舞：是的，从2013年到2018年一直是这样。当年光靠作画监督的工作也赚不太到多少钱，所以我就偷偷地为手游、杂志绘制版权插画，想说至少可以赚点零用钱这样……
redjuice：那个时期杂志的版权插画报酬也不算高吧？
米山舞：是啊，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。直到2016年，我收到当时在TRIGGER工作的小山重人（コヤマシゲト）的邀请，他问我愿不愿意绘制「赛车初音未来2016」的主视觉图，于是这项工作就由我承包了。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以个人名义接的商稿。
── redjuice也曾负责初代赛车初音未来「赛车初音未来2010」的插画，这也是二位的共通点呢。
米山舞：在完成赛车初音未来之后，我开始接到各种工作邀约……但其实还是不太顺利。就好比手游里，那些在对话框旁边显示的角色立绘吧。我当时真的接到不少立绘的邀约，但基本都说我「因为有作画监督的经验，善于模仿别人的画风，并且还能画插画」，就要我按照某人的画风画出大量立绘图。虽然能得到他人认可我很开心，但我也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好。于是之后我就开始出自己的原创同人志。在那之后，才终于有人接受了我的个人风格，并以此给我工作邀约。
redjuice：还有过这种事啊。
米山舞：在我看来，redjuice有先确立自己的个人风格，所以大家在给你工作邀约时通常都会先考虑怎样的内容最适合。而我至今为止却没有这这方面的积累，所以我才想到要靠出同人志，以给大家树立明确的印象。这就是2018年的那本同人志诞生的原因。
redjuice：2018年才出第一本同人志，的确和pixiv排名竞赛那会儿离了挺久啊……
米山舞：从同人志发布，到实际有读者来约稿，通常大概要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。因此，我的确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，才终于等到甲方约我画「米山舞风格的作品」。
米山舞的「动」与redjuice的「静」
── 现在二位已经在业界大展拳脚，二位认为自己插画的哪部分最受世人好评呢？
米山舞：我的话应该是「动画风格的插画」吧。大家都熟悉的插画多由制图风格、线条、着色、光源构成。但由于我也会使用摄影技术，所以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「动画风格的插画」，这应该是最受大家认可的部分吧。
── 要让大家觉得这是「动画风格的插画」，最重要的元素是什么呢？
米山舞：像是构图、动态感、线条、着色，当然打光也很重要。要画得像是用相机拍下的一样。
redjuice：运镜真的很重要，能看出来你平时非常注重这些。米山舞的作品中透露出动画师独有的动态表现，每一张都仿佛是一个完整动作的其中一帧一样，生动的动态感扑面而来。
── redjuice呢？
redjuice：不论是初音未来，还是其他独立音乐的CD，我在绘制CD封面图的时候，会非常重视在听音乐时浮现于自己脑海中的画面。我不会将其实际画下来，而是在头脑里想象创造出一首MV。我会想象登场于MV的角色与背景，并将它们组合在一起。如果没有歌曲的话，我就会一边听其他音乐，一边自己想象适当的情境进行绘制。在我心中音乐和绘图是密不可分的，打从一开始就亲合度很高。
── redjuice之前曾说过自己一直在听livetune的音乐。据说iTunes的播放次数也非常之高。
redjuice：我真的天天听。最常听的歌曲的播放次数大约有2000次了。我还有创建不少画画时的BGM歌单，其中循环最多的大约听了1000多次，排在最前面的就是livetune的音乐。我有跟（livetune的作曲家）kz本人说这件事，结果他回我「你好恶心」。（笑）
米山舞：笑死（笑）。
redjuice：没有音乐的时候，我会感到相当「空虚」，但是通过聆听音乐，我心中的世界忽然就会豁然开朗，构图、情感等灵感也会如泉水般涌现。我平时就十分重视在情感和心情这方面的表达。
米山舞：redjuice的插画总是非常引人入胜。
── redjuice的插画给人「悠久」的印象，仿佛一张图就能表达一段很长的故事。
redjuice：确实。我觉得我更多是在绘制一个场景，不过我看重的是静止图像的构图而非动态，就这方面来说我的风格是「静」，是在「静态」世界中奋斗，和米山舞的「动」截然相反。而我也格外注重「尽可能在画面中发挥浑身解数」。
米山舞：这点我也有感受到。
redjuice：3D等方面亦是如此，特别是这个业界技术革新日新月异，如果还在使用旧软件，一不小心就会渐渐成为「化石」。以前需要花上好几倍功夫的事情，现在非常容易就能办到。因此我希望能在不断更新技术的同时，也可以将其融入到我的绘图表现方式中。
米山舞：在我的印象里，包括商稿在内，redjuice的插画总是非常贴近核心概念。
redjuice：首先，甲方在约稿前一定会对我有所期待，认为我能够画到某种程度。而我并不会依照对方的期待交出100分满分答卷，而是以120分为目标，稍微加点出其不意的小聪明，在褒义上给甲方来个「措手不及」。额，我好像把话讲得有点太夸张了（笑）。
米山舞：小编，记得把这段话加粗体强调（笑）。
「结合」的美学
── 不仅要时常拥有客观视角，同时又必须主观地探求自己想做的事，并追求自身的独特价值。那么想请教二位，关于这方面二位做了哪些努力？
redjuice：我是个技术宅，所以我会尽可能地查询许多资料从中学习，有点儿书呆子的感觉吧。就像是最近我买了不少键盘，即使我根本用不着这么多。
米山舞：我看你测评过很多电子设备。
redjuice：你呢？对电子设备方面有啥想说的吗？
米山舞：我对硬件兴趣不大，但非常喜欢软件。我时常会用到3D，所以我很喜欢玩Houdini和Cinema 4D，可以算是个软件宅吧。但是硬件方面我就完全不懂了，买来买去最后还是用回键盘。
redjuice：我也一样。虽然我有很多左手用设备，但几乎没在用。特别是在完成复杂操作时，还得靠键盘。而且我不只没在用那些设备，还会把它们弄坏再改造得乱七八糟。
米山舞：你真的钻研得很深（笑）。
redjuice：但是你在摸索各种3D软件的方面也很厉害啊。
米山舞：我可能还没到那种程度，但我确实是个「表达厨」。我一直在寻找崭新的结合，我非常相信插画除了「描绘」之外还有其他的乐趣。在这层意义上我可能属于「研究宅」吧。对光学与印刷亦是如此。
redjuice：你在个展上展示过堆叠印刷等技术，是因为很喜欢这些吗？
米山舞：是啊，追本溯源我很喜欢贺卡这类的东西。小时候妈妈经常会在圣诞节等节日送我那种会响会亮的贺卡，还有压岁钱红包，包袋的设计也十分华美。
笔者托熟人拿到的红包照片
米山舞：它富有浓郁的香气，凸印和烫金加工也很奢华美丽，我大概就是喜欢这样的设计吧。所以小时候，我经常会先用透明胶带给自己的插画手动塑封，然后再放入自制的信封里送给别人（笑）。
── 最近老师也积极地在努力制作视频。像是Eve的《YOKU》MV和《Reincaranimation》等都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redjuice：最近MV市场发展迅猛。
米山舞：随着独立动画的爆红以及制作软件的进步，现在都能直接用CLIP STUDIO PAINT轻松制作动画了。再加上现在人人都能把作品轻松发去社交平台，使得这样的创作一瞬间就蔚为流行。
── 有段时间在X上「#indie_anime」这则标签也曾流行过呢。
redjuice：视频创作者真的多到数不清，经常时不时就会冒出新的大神。
米山舞：真的。我觉得「入门门槛低」也是创作方面的一大助力。现在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制作想做的东西并发到网上，我觉得真的是个很棒的时代。
redjuice：Blender都甚至是免费的（笑）。
米山舞：我很容易受到那些能将不同技术相结合、不偏袒与某一方面的人的影响，无论是技术还是3D层面都是如此，其中当然也包括了redjuice。说不定我会喜欢上印刷，也和这些部分有所关联吧。
「创意」与「商业」两者间的平衡点
── 为了要以绘画为生，就不得不面临「创意」与「商业」的冲突，即究竟是「只画自己想画的」，还是「听钱命令」。关于如何调和、权衡二者，二位有何看法？
redjuice：这个因人而异，有的人重在「表达自我」，而有人就是为了「商业目的」。当然大家都是在这两者之间自取平衡，但我更倾向于「自我表达」吧。
── 我觉得要作专职插画师，还是要考虑变现的问题的。
redjuice：没错，虽然这不能一概而论，但有趣的工作并不一定能够赚钱。然而，只接商稿却又会让人渐渐麻木，甚至导致精神萎靡不振，所以真的要平衡二者的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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