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被背叛的田川的忧郁』责编——北室美由纪老师专访

由从业十年的条漫编辑亲口阐述,适合条漫的作者有何特质?『被背叛的田川的忧郁』责编——北室美由纪老师专访

采访/ナカニシキュウ

编辑北室美由纪老师,曾手把手打造了众多热门作品,如已影视化的『被背叛的田川的忧郁』『ReLIFE』等。其于2013年参与了日本版comico的创立,目前正作为MIXER Co., Ltd.的编辑,致力于推广日本国产条漫。

在多数条漫都由工作室制作模式创作的大环境下,北室老师一路以来却负责担任了不少个人作者的编辑。此次我们特别采访了北室老师,其基于自身的宝贵经验,倾情分享了个人作者在条漫赛道上取得成功的秘诀,以及对于条漫行业未来发展趋势的看法。

——若立志成为条漫创作者们,最重要的是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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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室美由纪

  • 北室美由纪
  • 隶属于MIXER Co., Ltd.的编辑。自2013年参与日本版comico创立以来,一直活跃在日本条漫行业最前线。负责作品包括『ReLIFE 重返17岁』『被背叛的田川的忧郁』『ツギハギミライ(暂译:拼凑未来)』『板の上で君と死ねたら(暂译:如果能在舞台上与你共赴死亡)』等。

工作室制作与个人制作有何不同?

── 北室老师您自2013年就参与了日本版comico的创立,可以说是从日本条漫行业的黎明期开始就一直活跃在一线,亲眼目睹了其发展过程。请问在您看来,什么样的创作者适合条漫创作呢?

北室:嗯……适不适合取决于其本人想成为什么样的作者,所以不能一概而论。而条漫又有工作室制作和个人制作两种模式,是作为团队的一员参与制作,还是自己单打独斗,这两种方式也截然不同。唯一能明确的一点,就是在现今以周更为主的条漫环境下,产出速度慢的人肯定是不适合的。

── 那请问工作室制作和个人制作,分别对创作者有何要求呢?

北室:对于个人作者,需要在一周之内完成从构思剧本,到完成作品这一整个过程。此外还得拥有良好的管理统筹能力,以指导助手辅助完成工作。这一点并不仅限于条漫,对于横版漫画的作者也是一样。而相比之下,工作室制作则是分工合作,所以更适合专精某方面的人,例如「擅长绘制分镜,但是不会从头构思故事」或是「勾线技术一般,但上色水平无人能敌」的人。

MIXER Co., Ltd.参与制作的部分作品。不仅有个人作者的作品,还有工作室出品的作品(来自该公司网站)

── 在条漫行业里,各种类型的人都能以不同的方式实现自己的价值呢。

北室:对。因此「作者自己想怎么做」才是最重要。

── 所以说,读到这篇访谈的读者完全没有必要对自己妄下定论,觉得「自己不是某种类型的创作者,就肯定不是画条漫的料」吧。

北室:是的,一点没错。

── 根据北室老师的经验,您认为怎样的创作者更容易创作出具有魅力的作品?

北室:我觉得能客观看待自己作品的人,更容易创作出受欢迎的作品。因为条漫毕竟属于比较碎片化的内容,所以能够抓住流行趋势,并将其融入进作品中的作者,自然也更容易拓展和留住受众。当然了,具体情况根据其本人想成为怎样的作者也会截然不同,但按照一般规律来说,不能是「流不流行无所谓,我就想画这个!」的心态……而必须得是怀着明确而强烈的意愿,励志要火的人,才能在条漫赛道上创作出富有魅力的作品。

── 您认为「富有魅力的作品」等同于「受众广泛的作品」吗?

北室:这也取决于怎么理解……这么说可能有点政治不大正确,但如果不火的话,就没有人能获得幸福。读者多了,便会带来大量收入,无论是作者还是企业方都能收获幸福。其结果则是作品得以继续连载,于是也能让众多读者感到幸福。从这一层面上来说,我觉得「流量大」是可以等同于「富有魅力」的。

── 条漫多给人以工作室制作的印象,您觉得个人作者创作条漫作品的优势是什么?

北室:因为制作过程能够一气呵成,所以我认为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直接、尽情表达出自己的世界观,和想要表达的东西。而以工作室形式制作时,即使写好了剧本,也无法保证在作画时能全部忠实再现;即使绘制了线稿,上色也不一定符合自己的预期。因为涉及到的成员众多,所以其中无法由自己掌控的因素也会大大增加,如果对他人作品的兼容度不够高,是很难适应工作室模式的。而创作者尤其如此,有许多人都有自己的讲究和坚持。

── 北室老师您和个人作家合作较多吧。

北室:是的。其实当初成立comico的时候,我们除了与个人作者合作之外别无选择,现在可以算是当时的一脉相承……我真的很喜欢创作者们,窥探他们脑海中的想法实在是太有意思了(笑)。我们公司虽然也经营工作室,但绝对会有一半业务是和个人作者合作的。

选自北室老师担任编辑的『板の上で君と死ねたら(暂译:如果能在舞台上与你共赴死亡)』(作者:三永ワヲ)第1话

── 换做是工作室制作的话,是否就很难窥见所谓「脑海中的想法」了?

北室:我们公司的工作室倒是会进行相当频繁紧密的沟通,所以还是能大概掌握各位成员想法的……但比起工作室,还是个人作品更能一对一地与作者交流碰撞。

── 看来您很看重「互动」呢。

北室:是的。我之前从事过酒店管理员和护士,一直以来都很喜欢「与人」交流,并非常喜爱从中萌生的「某些东西」。所以和个人作者的合作才令我感到欲罢不能。

容易影视化的作品有何特点

── 北室老师应该常常接到「今后想挑战条漫」的年轻创作者们的咨询吧?

北室:是的,经常会有。

── 如果有人向您咨询「应该先做些什么」,您会给出怎样的建议?

北室:首先我会询问对方「想成为什么样的人」。是想通过作品传达自己的情感,还是希望作品大火,又或是想靠绘画的力量活下去。虽然往大了说都是想成为条漫作家,但要论具体类型,其实大家都不尽相同。有相当多的人属于「单纯非常喜欢画画,想从事和绘画有关的工作」。其中也不乏「对创作故事不感兴趣,但十分擅长绘制分镜,所以想仅靠绘制分镜来谋生」的人。

── 原来如此。根据其本人具体意愿,给予的建议也会相应地有所改变。

北室:没错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现在确实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好时代。换做是以前,如果不能一个人包揽全部的的话,连出道都很困难。

── 老师迄今参与制作了不少动画化或改编为电视剧的条漫作品,如『ReLIFE 重返17岁』『被背叛的田川的忧郁』等。您认为这种容易跨媒体发展,或是影视化的作品有何共通点?

真人电视剧化的『被背叛的田川的忧郁』(原作者:濑元千夏)

©濑元千夏/MIXER/集英社

北室:依然要数能抓住时代潮流的作品。比如现在的话,就是能融入SDGs(译者注: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)或LGBTQ元素的作品。而动画的情况又稍有不同。而制作电视剧时,是奔着日本主流电视台去的,还是主攻地方台,又或是看准了网剧,根据目标平台的不同,其制作方法都会大不相同。

── 也就是说,从企划阶段就要有意识地规划跨媒体发展吗?

北室:这也取决于具体合作的作者,不过会提前规划的人还是比较多的。尤其是在我担任编辑的作品中,以「容易被改编为电视剧」的角度来构思整个企划的作者不在少数。比如由我负责的濑元千夏老师的作品『被背叛的田川的忧郁』,就完全是在如此有意识的规划下创作的,因此在设计角色时就已经预想到了出演该角色的演员,并以其为原型塑造角色。

『被背叛的田川的忧郁』的主角田川畅与其妻子蓝子

©濑元千夏/MIXER/集英社

── 那实际改编成电视剧时,选角是按照创作时的预设来的吗?

北室:其实主角田川畅在创作时融合了三位左右演员的形象。而最终出演田川的演员,就是当时作为参考原型的其中之一,犬饲贵丈。而且我们当时根本没对此做做任何事先指示。

── 太厉害了……也就是说,与其向外寻求与制片公司或广告代理店等合作,不如更多地专注于让作品本身适应电视剧这一媒介吧。

北室:是的。工作室制作则另当别论,但与个人作家合作时通常都是由我主导制定企划。我的做法几乎100%都是先对作者提出的想法进行分类,然后从中挑选出有前景的点子来培养。

── 不是让作者去配合企划,而是最好让他们画自己想画的东西。

北室:这一点对我来说是不可动摇的原则。不过,根据对方提出的主题,我可能会稍微提些建议……比如说师生恋这一题材,在过去可能还行,但现在各种审核和限制日渐严格,所以很难出现在电视剧里。因此遇到这类题材时,我会事先给作者打好预防针「当今这个情况肯定无法改编成电视剧,即便如此你还是坚持想画吗?」(笑)

── 这种情况对于不同的作家而言,优先级也会各不相同吧。比如有人会觉得「即便无法改编成电视剧,也想坚持自己想画的东西」,也有人认为「就算多少有悖自己的本心,但无论如何都想要影视改编」。

北室:明确自身目标相当重要。

只有长处才能加以精进

── 在「首先要让作者画自己想画的」这一策略的基础上,为了最大限度地激发作者的潜力, 您还有什么特别注重的吗?

北室:我会尽可能地和作者交谈、倾听对方所想。虽然有时也会感觉自己总是在说同样的话(笑)。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看「其本人想要成为怎样的作者」。比如有人希望从他人那里得到有关分镜、画面的具体修改指导,而有人则可能会因此受挫、受伤。

── 需要因人而论呢。

北室:是的,几乎面对每个人时都得采取不同的方式。因此,如果要概括出激发作者潜能的要点,则大概就是「编辑要确保因人制宜,以多样化的方式与作者相处」。

── 即「并不存在唯一的标准答案」。

北室:也许有的编辑确实拥有如此完美的方法论,但我是无法做到的。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沟通与倾听。

── 总地来说,条漫制作工作中最能让您产生成就感的是什么?

北室:说实话,每个部分都很有趣。大概我就是个条漫制作狂人吧(笑)。虽然每一步过程我都很喜欢……非要选一个的话,那可能就是企划阶段了吧。对于个人作者,这个过程会像做速答题。我会提出「想出10个点子」,要求其迅速给出10个零碎的想法,然后再以之为基础进行搭配杂揉。倘若行不通,就会让对方「再给出十个点子」,如此重复下去。不过这也会因人而异。也有作者能一发入魂。

── 先不管质量如何,先抓产出数量。

北室:是的。我会把在此过程中产出的东西进行分类,这十个想法会被归为四大类:「既想画又能画的」「想画但画不了的」「不想画但能画的」「不想画也画不了的」。分类时我会一一向作者确认。

── 采取此方式是为了彻底引导出「作者本人真正想做的内容」吗?

北室:毕竟,只有长处才能加以精进。而想要发挥自己的长处,则须先知道长处之所在。虽不至于到约哈里窗户(注:区别「自己眼中的自己」与「他人眼中的自己」的一种自我分析理论)的地步,但许多「擅长」或「喜爱」很有可能就隐藏在意想不到之处,而自己却未曾察觉。正因如此,先大量输出才尤为重要。而我非常喜欢这一过程。

── 相反,这份工作中有什么艰辛之处吗?

北室:如果作品不受欢迎就会很艰辛(笑)。因为没有人能获得幸福……作者会很沮丧,运营平台也白忙活一趟,我自己也会相当失落。我自觉自己从未制作过无聊的作品。但即便如此,如果销量不尽人意的话,还是挺让人难受的。

── 并非有趣就一定能卖座,正是这个世界的残酷之处……

北室:其中也不乏有作者因为销量过于惨淡而心灰意冷,甚至放弃画画。所以我也会竭尽全力让作者们相信「并不是因为作品本身不好才没有热度」。我常拿「连著名棒球选手铃木一郎的击球成功率都只有三成」来举例子(笑),鼓励大家要有一颗无论挫败多少次,都要重新拿起笔战斗的强大心态。我总是告诉作者们「作品销量不好都是编辑的责任,尽管怪我就好了」。

尽量扩充作者的粉丝数量

── 接下来想请您聊聊条漫行业整体情况。请问您如何看待现在的行业生态呢?

北室:就在不久前,大型企业纷纷涌入条漫行业,掀起了一波浪潮。且都是带着「一举掌握霸权」的势头而来,于是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们也都鱼贯而至。我真诚地对此感到高兴和欣慰。

── 毕竟蓬勃发展的行业,往往都是由那些满腔热血、一股子冲劲的年轻人开拓出来的。

北室:我也是这么想的。我们在成立comico时也是如此。最初不仅没有决定要做条漫,而且还是在没有任何漫画编辑经验的情况下进入这个行业的。后来也是出于「韩国好像有竖版全彩漫画」「既然传统的纸面漫画和新兴的全彩条漫我们都一窍不通,那不如直接试试新东西吧」的考虑,于是便稀里糊涂地开始了条漫相关业务。我认为这种「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,总是先试试看再说」的行动力,以及毫无由来的自信与乐观,正是推动事物发展所必要的特质。

── comico成立之初与现如今,您认为除了市场规模之外,最大的变化是什么?

北室:应该是作者是否有自己的粉丝吧。当时的还有这些群体,而相比之下,我感觉现在的读者是有喜欢的作品,但已经不太关心作者是谁了。其实我自己也是如此(笑)。我经常看条漫作品,但却没记住几个作者的名字。

── 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这也意味着不再要求读者以「以作者为中心」、需要有资深阅读资历,可以说是门槛降低了吧。

北室:当然也可以这么说。但我个人非常喜欢作者,所以还是想尽量扩充作者的粉丝数量。不仅仅『ReLIFE』涨粉,希望夜宵草老师也能涨粉;『被背叛的田川的忧郁』吸粉的同时,希望濑元千夏老师也能吸粉。而要做到这一点,其必要举措之一,就是让条漫摘下「快餐」这一刻板印象的标签。

── 这也是一大难题呢。毕竟条漫的强项正是其轻便性。

北室:的确……我并不是说快餐内容就不好,也无意否定条漫的这一属性。但日本的条漫历史尚短,发展起来也才区区10年,所以也可以说仅仅只是由于缺乏足够的历史沉淀使然。比如我们就「喜欢的安达充作品」可以掀起不小的讨论,但如果问「喜欢夜宵草的哪部作品」却很难聊起来。夜宵草老师在日本条漫界打拼十年之久,算是最资深的作者了,但即使如此也才出了三部作品。所以我认为很有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作品数量还不够多,才会造就目前的情况。如果夜宵草老师能够再坚持创作十年,届时我们或许就能热烈谈论「最喜欢夜宵草老师的哪部作品」了。

『ReLIFE』作者夜宵草老师的新作品『ツギハギミライ(暂译:拼凑未来)』正在连载中

©Yayoiso/LDF

── 原来如此。另外,目前的条漫中韩国作品较多,其中工作室作品也占多数。所以对于日本读者来说,很难直接了解到作者本人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吧。

北室:正如韩国工作室在韩国本土能够拥有粉丝群体一样,我认为只要发展时间足够长,在日本也完全有可能形成类似的状况。同时,除了作品数量外,我还希望能出现更多题材的作品,并且能真正被广大读者所看到。因为现阶段还存在着非常极端的题材偏好问题。

── 确实,总体印象来看好像就三大类居多。

北室:没错(笑)。所以我在制作作品时一直在对抗这种刻板印象。最近其他公司和个人作者合作的案例也开始有所增加,希望这一现象能够帮助拓宽内容的多样性。未来可期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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